柳传志：“挣钱”的事含糊不得

　　“怎么能让经济的发展延续下去，这自然是我们企业界特别关心的问题，企业界挣到足够的钱，我们才有条件讨论怎么‘花钱’的问题。”

　　“解决民生问题得用钱，现在咱们研究的是怎么把钱花得合理，但是影响了挣钱的事，就是影响了发展是第一要务的事。”

　　3月8日，全国两会北京代表团的小组讨论现场，民生问题、对“过度产业化”的忧虑是代表们集中讨论的话题。有的代表提出国家财政对教育投入占比下降，应该加大教育经费支出；还有代表认为中央电视台播出广告有碍国家媒体独立性，建议由国家财政全权“买单”。轮到柳传志发言了，一贯语气坚决的他这次加快了语速：

　　“怎么能让经济的发展延续下去，这自然是我们企业界特别关心的问题，企业界挣到足够的钱，我们才有条件讨论怎么‘花钱’的问题。”

　　依记者观察，在两会的话语体系中，对民生问题的关注显然超过了经济建设问题，相比“挣钱”，更多讨论的是“花钱”的事。

　　当日中午，柳传志在驻地接受记者采访时认为“挣钱”的事也“含糊不得”。“解决民生问题得用钱，现在咱们研究的是怎么把钱花得合理，但是影响了挣钱的事，就是影响了发展是第一要务的事。”

　　政府管理“一碗拉面的价格”？

　　“我最关心的问题还是中国经济怎么健康、持续地发展。”柳传志说，改革开放三十年一直是一个“摸着石头过河”的过程，但如今走到水流更急、江面更开阔的阶段，政府开始更有意识地进行主导，“测量水深、建造过河工具”―――比如科学发展观，和谐社会，这些都是让中国经济能够长期发展的根本。

　　柳传志说，改革开放的过程是政府力量逐渐往下退的过程，但面对今天的能源问题、环境问题，没有政府的力量解决不了，不解决这些问题，中国经济长远发展可能就会淹没，所以这时候政府不介入的话是不行的。“资源税肯定是应该收的，国企也得收啊，这些都属于宏观调控，没有宏观调控怎么行呢？某些地方的确要加大政府力度。”柳传志说，这些都是企业界可以认同的。

　　但政府介入多深、多广是需要探讨的。比如像一碗兰州牛肉面的价格是不是要进行规定，这些问题都是需要很小心对待的。

　　政府加大对市场经济的引导已是现实。这中间是市场力量强一点还是政府力量强一点，宏观调控必要不必要，多长的时间？多大的力度？柳传志说，这些问题都要用事实做出回答，但从趋势上看，有利可图的地方政府要往后退，留给市场，而公共服务领域政府则要更多地站出来。

　　柳传志举例，比如外汇和汇率问题、股市市盈率问题，这些问题都是在摸索中不断调整的，但让他担心的是有些领域立法以后带来的影响。

　　直言《劳动合同法》

　　小组发言中，柳传志就谈到了《劳动合同法》。

　　“既然就业是这么重大一个问题，那怎么解决就业问题？还是要靠企业办得好，办得长。如果企业办得好，就能去争员工，员工的待遇自然会好。但如果把企业和劳动者对立起来，那就不好办了。”

　　柳传志认为《劳动合同法》稍微超前，稍微过度，主要是两次签订劳动合同以后就变成终身了，对中小企业的管理会带来很大的问题。他表示联想也是中小企业过来的，在没有很好的竞争激励机制的时候，用这样的办法管理人员是很困难的。

　　柳传志说，怎么样能够定向地给社会弱势群体更多支持，这是和谐社会根本的大问题。没有这一点，中国安定不了，企业发展不了，但是要解决这个问题，发展还是第一要务。

　　“我对《劳动合同法》没别的意见，就是对保护企业内的员工过头了一点，会影响大批企业外员工的就业。这可能影响到根本上的和谐和中国经济潜力的发展。”他总结到。

　　去年的全国工商联十大上，柳传志就曾对此发表看法，希望立法能够站在全局的角度思考问题，不仅是保护了在职员工利益，还能够提供更多农民转为工人就业的机会，这才能使中国经济持续、更长远地发展下去。

　　我们研究的是“怎么买面”

　　两会期间，有境外媒体以《中国要成为民生大国》为标题。谈到“花钱”与“挣钱”，柳传志很通达地认为这是“此一时彼一时”的关系，GDP达到11%的时候，研究的是怎么花钱，低于8%的时候，社会更关心的就是怎样挣钱。

　　柳传志举了个生动的例子。比如家里要吃碗面条，怎么去擀面，吃炸酱面还是打卤面，做好了面怎么分，这些都是技术问题，买得起、买不起面这是更根本的问题，“我们研究的就是怎么把面买回来。”在他看来，如果“面条买不回来”，“发展是第一要务”不突出的话，吃什么面自然就无从谈起了。“作为企业工作者我得在这方面多说说话。”

　　柳传志说，纪念改革开放三十周年，目的还是希望让中国经济社会的发展能够延续下去，能够走得更远，走得更好。从经济改革来讲，走得更好，更远还是要体现在企业身上，公共保障还是要企业赚了钱收了税才能搞好。“所以企业是最终代表的一个口子。”他如此总结。

　　站出画外看画

　　“看画，退到更远的距离，才能看得清楚。画油画的时候，离得很近，黑和白是什么意思都分不清楚；退得远点，能明白黑是为了衬托白；再远点，才能知道整个画的意思。”

　　“打这个比喻是为了时时提醒我们牢牢记住目标，不至于做着做着就做糊涂了，不至于游离目标之外。提醒我们不停地问自己，办联想到底是为了什么？”在“站出画面来看画”这一点上，柳传志认为，科学院院长周光召反复考虑高科技怎样转化成为效益的做法，对他影响很大。

　　鸵鸟理论

　　“鸵鸟理论是为提醒自己应有自知之明，提醒我们从别人的角度考虑问题。当两只鸡一样大的时候，人家肯定觉得你比他小；当你是只火鸡，人家是只小鸡，你觉得自己大的不行了吧，小鸡会觉得咱俩一样大；只有当你是只鸵鸟的时候，小鸡才会承认你大。所以，千万不要把自己的力量估计得过高，你一定要站在人家的角度去想。你想取得优势，你就要比别人有非常明显的优势才行。所以，当我们还不是鸵鸟时候，说话口气不要太大。”

　　鸡蛋论

　　柳传志用“鸡蛋论”概括了企业与政策的关系：“企业要发展，周边的环境极为重要。对一个鸡蛋孵出小鸡来讲，37度半到39度的温度最为适合。那么，40度或41度的时候，鸡蛋是不是能孵出小鸡来呢？我想生命力顽强的鸡蛋也能孵出小鸡来，但是到了100度的温度一定不行了。对企业来讲，1978年以前可能是100度的温度，什么鸡蛋也孵不出鸡来。而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，可能就是45度的温度，生命力极强的鸡蛋才能孵出来。到1984年我们办联想的时候，大概就是42度的温度。今天的温度大概是40度左右，也不是最好的温度。因此，生命力顽强的鸡蛋就要研究周边的环境，一方面促使环境更适合，一方面加强自己的生命力，以便能顽强地孵下来。”

　　发动机理论

　　在联想，我们要求各层的骨干员工能成为发动机，而不是齿轮。CEO是一个大发动机，各部门的经理是同步的小发动机。他们不是被动地运转，而是充分地发挥聪明才智。为有能力的骨干员工提供舞台，给他们充分表演的机会，保证他们在工作时责、权、利的一致。他们明白自己所管辖的这部分工作和全局的工作是什么关系，他们的责任是什么，他们有什么权利。

　　入行以来，记者已经是第四次面对面采访柳传志，但每次交流中一直没有记者所期望的那种内心的沟通感。

　　并不是他高高在上。其实坐在记者对面的柳传志言语朴实，尽是“大白话”，笑起来就像一位邻家大叔，可在万千中国商人和记者眼里，他是中国管理的教父，是他们最欣赏和尊敬的企业家。他谦逊，居安思危，有胸怀，赞誉之词不绝于耳。

　　迄今为止，柳传志的商业贡献可以用如是概括：产权厘清、驭人育人、交接权杖、战略分拆、跨界并购、资本再造。这些，既是企业的终极挑战，又是企业家的关键使命，任何一桩事项的推进殊非易事，无不彰显着柳传志本人高超的领导艺术与管理智慧。如果评选改革开放三十年中国最具影响力的企业家，柳传志必然是最热门的人选之一。

　　为什么柳传志能赢得商界的集体尊崇？

　　品评言说柳传志，我们试图从其人性深处寻觅答案。记者问过柳传志身边的工作人员，“局外之人总会被柳总的个人魅力吸引，在你看来，柳总的最大优点是什么？”

　　“自律、自持”。

　　到现在为止，记者都认为，这四个字是对柳传志其人最为精当的评说。每每此时，也会回想起冯仑对柳传志的评价，“伟大在于管理自己而不是领导别人”。

　　“回想我们那一代企业家的创业经历，更多是缘于商业环境的制约与约束。那时候经营企业既需要经营智慧，也需要政治智慧，需要懂得忍让。我自己领悟出的道理有两个：不在改革中成为牺牲品、有理想而不理想化。”柳传志说。

　　以“管理自己”的方式“感召他人”，“说到的事情必须做到，除非不可抗力”，柳传志首先这样约束自己，然后再去影响他人。

　　一个月之内，总会有那么两三天，柳传志强迫自己安静下来，看看杂书，闭门静思，退出喧嚣想问题，既想当下，更想未来。

　　如果说有什么是别人无法企及的力量，记者相信，不是柳传志的军事化管理、三个原则或者其他什么，而是他强大的克制力与因内省产生的纠错机制。

　　“胜人者有力，自胜者强。不失其所者久，死而不亡者寿。”看清自己不仅是一种意识，更是强大意志力的表现。而如果一个人能坚持这样一种“批驳自己”的力量，而且不是遍地“掘井”，那么他所做的事情，就可以“久长”。

　　柳传志的另一个让人佩服的智慧是，任何生意都是人做出来的。“很多中国企业的麻烦，都因为人事出现问题而折腾坏了，尽管本来是个好业务。所以你不能不从人的出发点考虑，从人的角度出发考虑也许能够搞活两个业务，而不是搞死两个业务。”